方进一如既往地从床上醒来,仍是同样一天。

他昏沉着想去拉开窗帘,没穿拖鞋的脚磕到了床边堆着的一摊书,疼痛让他的大脑清醒了一些。

今天似乎运气不是很好。他弯腰揉揉脚尖,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翻出来的考研资料,无趣地想着。

拉开半边窗帘,另一边暂时不想动它,而且窗外的天光让他确定今天不仅运气不太好,睡眠还多了一个多小时。

走回床边,从床头柜上拿起手机,看眼屏幕,将一个多小时修正为两个小时十一分钟。

不过没什么关系,毕竟稿子昨天写完了。他打个哈欠,接着想:昨天还是前天还是前几天?

唔,似乎没有什么将稿子发给编辑的印象……他耷拉着眼睛,起身将似乎摸一下就会散掉的电脑开机,回头套了身衣服,挪去卫生间洗漱。

将自己的一切收拾妥当,回到房间的方进刚好看见电脑开机的画面,再耐心将与编辑的聊天记录打开,果然没有将稿子发给她。

方进并没有赞叹自己的神机妙算,而是瞥眼日期,然后心有余悸地从文件夹里翻出稿子丢给了编辑。

应该是离截稿日近了,编辑回复得很快,但方进没怎么看懂她的意思。

「你不是死了吗」

于是他问:「什么时候的事?没人通知我」

编辑很快回复:「昨天你女朋友告诉我的」

方进还没反应过来,对面就把同陈彩舟的聊天记录转发给了他。

方进简单的看了一下,包括医院和公安局开的死亡证明,死亡时间是大概一个月前,上面的名字和身份证号确实是他的,那些红戳应该也不是假的。

哦,原来我死了。方进想。

但他没有很在意这件事,虽然这件事似乎会给他带来很多影响。

他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问:「这篇稿费大概有多少?」

编辑那边停了一会儿,似乎很惊讶地回道:「你要稿费干什么?」

方进有点恼火,下意识地编辑了两句脏话,但想想还是将他们删掉,改道:「拿稿费吃饭啊」

发送成功后,他突然感到荒唐,明明都死了,为什么还要考虑吃饭的事?但他总觉得自己是要吃饭的,要不然死两遍就会变成上面一个漸下面一个耳自己不会念的字,和东西。

编辑问:「那这个钱以什么名义给你?工资吗?你都死了」

方进想,这像是个问题。但作为靠文字吃饭的人,不管是最丰富的还是最缺的都是想象力,他很快想出了一个办法:「我把彩舟,就是我女朋友的卡号给你,你当抚恤金发就好了」

编辑那边回了个OK的表情,方进发完卡号,甩开脚上的拖鞋并将自己甩到床上,有点疲倦地趴在枕头上,身体传来床被砸到时一瞬间的痛感,疲倦之余有了点疑惑,他死了?什么时候的事?

他决定再睡一觉,其实不管死了还是没有死他都打算再睡一觉,毕竟困的要……

想想,再用死会很怪,但他想不出来什么东西来替换这个表达。

“真……麻烦。”他合上眼,说道。

 

日上三竿时,方进被自然地饿醒了。他压压自己显得有些干瘪的小腹,理了理睡乱的衣服,踩着拖鞋进厨房找着吃的。

要不晚上和彩舟去诚品吃饭?他想,突然感觉自己是不是有过这样的念头,他有点忘了。

在冰箱里找到了一袋不很新鲜但也没有发霉的面包,他又摸出一个鸡蛋和两片培根,简单地解决掉自己的早饭和午饭,然后一抹嘴,打电话给陈彩舟。

忙音响了很久,陈彩舟并没有接。方进有点难过,那个姑娘怎么好像回到了刚认识那两个月,对他的电话和他爱答不理的样子。

不过又打了三个以后,电话被接通了。方进的难过变成了愉快,但陈彩舟一声很憔悴的“喂”又让他有点难过。

她说:“你是怎么拿到他的手机的,能还给我吗?”

方进愣了一下,想到自己已经死了,于是向她解释:“彩舟,是我啦。”

电话一边的噪点声显得很吵,最主要是另一边的沉默。

陈彩舟过了好久,提了提清亮不再的声音,问:“你死了啊。”

方进眉头一扬,有些不高兴:“死了就不能和你出去吃晚饭了吗?”

陈彩舟又一次沉默,显然,同一个已经死了的人出门吃饭确是一件值得令人犹豫的事,即使她很喜欢他也一样。

最后陈彩舟还是同意了,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她补充道:“不要再失约了,好不好?”

方进听出了祈求,听出了悲切,没有任何一点她曾经的强势与不由分说。他的心一痛,好像这和他有什么关系似的。

“嗯。”他答应过了,听着陈彩舟挂了电话。

要不,下午直接去她家好了。他想着,反正死也死了,闲着也是闲着。

他很满意自己的决定,揣上钥匙时突然想到,死了也会感到闲吗?还是会死了也闲不下来吗?

 

与陈彩舟家的距离不算很远,但光走路也要花上些时间。方进很自然地像往常一样走进地铁站。

和往常不一样的,是排队过闸机时,几乎每个人都来插他的队,他不禁有些气恼。

走进下层,他要等的地铁刚好进站,于是人群自然地涌进了车厢,方进脚上也加快,要冲进地铁。

但身边一个看上去比他大上几岁的男子也要赶这班地铁,似乎根本没在意方进,连着几次撞着了他,差点让方进进不了车厢。

气喘吁吁地站在地铁上,看着车厢门缓缓关闭,方进转身,恼怒地质问那名男子:“没见着有人吗,猴急成这样。”

那名男子似乎有些诧异,回答却异常自然:“你不是死人吗?”

方进一听,忽的泄了气,沮丧地想找个位置坐下,但人是有些多,而且一想到自己死了,干嘛还要再坐着?

他突然想在车厢里做些异于常人的的举动,看看这些人是否依然对自己死了这件事平静自然而深信不疑,但他想想还是算了,死人应该也是有名声的。

不过他死了,还管名声干什么?

总归是不好的。到站了,他一边想,一边随着人群涌出了地铁,像是没有死一般。

走到陈彩舟住的小区,因为曾在这里以家属身份录过脸,所以当面部识别装置上弹出“你好,方进”并打开小区门禁时,他异常感动,毕竟是第一个没说“你死了”之类的东西,这让他很受用。

走到陈彩舟家楼下,按了按门铃,突然想起什么时候沈星河说起她们的门铃坏了,讷讷地收手,不想打电话让陈彩舟下楼开门,他便坐在楼下的椅子上,等着谁可以帮他开开门。

过了许久,方进终于等到一个妇人,不紧不慢地下楼,手里拎着一袋垃圾。这让方进想起了自己家中没有丢掉的溢出垃圾桶的垃圾,想着是否需要抽空扔一下什么的。

妇人从开门到扔完垃圾准备回家,一眼都没有看坐在垃圾桶旁,盯着自己若有所思的方进一眼,就连方进急匆匆扳住将要关上的门,冲上楼去时也都没有看一眼。

方进敲敲那扇他很熟悉的门,等待着女孩的应门。等了许久,他百无聊赖地发现今天是工作日,沈星河还有陈彩舟是要去学校做实验的。

正当他在心里感叹自己如何智障而准备离开时,门锁发出响动,然后门被轻轻拉开了一角。

陈彩舟身上仍穿着他买的浅蓝色睡衣,隔着门缝,茫然地看着门外的人,停滞一下,缓缓将门关上。

方进赶忙将门拉住,为他开门的妇人恰好经过,随意向门缝里瞥了一眼便径自离开。

让方进奇怪的是,陈彩舟像是只是作势样的关一关门,因为方进很轻易地就将门拉开了。

陈彩舟也像是并不在意门并未关上,缓缓走回卧室,没有再多看方进。

方进局促地进屋,翻出自己常穿的拖鞋,带上了门,跟着陈彩舟走进了她的房间。

窗帘死死地拉着,下午的阳光再如何猛烈都无法越此半步,床头的手机时不时忽的亮起,成为房间里唯一的光源。

陈彩舟坐在床上,脸埋在双膝间,头发杂乱无章地披在身上,也不知道有几天没洗了。

萨拉托加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竖着尾巴,用面颊蹭蹭方进的脚背,对着他“喵”了一声。

方进心里一酸,坐在陈彩舟身边,一手抱起萨拉,另一只手隔着长发轻柔抚着女孩的背。

都变瘦了,但都是坏事。方进沉默想着,开口问:“你没去学校吗?”

陈彩舟仰起脸,空洞的眼与黑暗相融,声音沙哑,情绪却很稳定:“你死了,林导给我放了一个月的假。”

方进继续问:“我是怎么死的?”

陈彩舟的情绪仍旧稳定,沙哑感略略褪去,回答得相当熟稔:“二十五天前,你用一支铅笔刺穿心脏。在真正刺穿前,你尝试过三次,都没有完全扎进去,最后一次穿刺的位置与第二次重合,成功在心脏上留下直径一厘米左右的圆孔,大概三个半小时后你就死了。”

方进略有些讶异,抚着萨拉的手一僵,自己居然会选择这么没有美感的死法,转又想到既然是都是死,美感留它做什么。

他收回彩舟背上的手,压了压自己的左胸,隔着衣服传给了他正常的触感,并没有凹陷或是坑坑洼洼。他看着身边心情似乎有些转好的女孩,并没有多在意。

“我们先去洗个头吧,好吗?”方进向陈彩舟建议道。陈彩舟缩在床上点点头,起身从衣柜翻出内衣,浑浑噩噩地去了浴室。

方进耳尖,很清楚的听见陈彩舟关上门后并没有挂锁。萨拉托加跳下床,警惕地走到浴室门前,望着方进。但他并不想扮演一个败类或是类似的什么角色,毕竟死了。

他听着浴室中点在女孩身上的水珠,自然起了反应,他的身体仍然不知道他已然死去的事实,忠实地运行着。

他平复一下心情与血液循环,陈彩舟便从浴室中走出,发间黏带着些水珠,垂在T恤上,肩部有点被打湿。方进合上眼背过身,直到听见陈彩舟将裙子穿上后才转回来。

洗完澡后,陈彩舟的憔悴减轻了许多,脸上也重新挂上了往常的淡漠。

方进从卫生间中翻出她常用的毛巾,自然地坐在彩舟身后,擦着她头发上留有的水滴。陈彩舟没有任何反应,打开电脑,阅读耽搁了一段时间的试验计划和论文。

从开始到头发晾干,陈彩舟没有看方进一眼,方进习以为常。

他越过陈彩舟的发丝,看着自己略有些理解不了的论文,欣慰地发现陈彩舟已然恢复到了往日的样子,除了不会拨开自己放在她肩上的手以外。

萨拉已经缩在自己的窝里,眯着眼睛打瞌睡。

方进脑中有一阵刺痛,想到,为什么遇见他以后,陈彩舟就变得平静,是一定要确定自己真的死了吗?

还有,为什么自己突然死了。

 

阳光不再打算穿进陈彩舟的窗帘,而是懒懒地自天边滑下。方进揉揉太阳穴,去卫生间将毛巾浸热,给陈彩舟烫了烫脸。

“走吗?”方进问。

陈彩舟木讷地点点头,关了电脑,在萨拉身边蹲下,轻声对半梦半醒的它说了几句“要乖”。然后走在方进身前,先行出了门,关门时差点将方进夹着。

走在路上,阳光化成了简单的橙红色,方进感受一下晚风,觉得温度非常合适。他像死前一样牵起陈彩舟的手,十指相扣时,他很明显的感到了彩舟指尖传来的一丝颤动,但她并没有松开。

还是选择了他们最常来的一间馆子,坐定后,陈彩舟瞥眼相熟的服务员,道:“今天不要土豆冰淇淋。”

服务员点点头,转身时,方进有点尴尬地开口:“点……一份吧。”

服务员回头,显然她没有接待已经去世的客人的经验,但良好的职业素养依旧让她留在原地,温和地等着。

陈彩舟不知道想到什么,眼睛飘向别处,点了点头。

吃饭的情景同方进生前一样,也都是方进开口,陈彩舟或沉默或敷衍,然后紧接着两人的沉默。除了服务员在开始时只拿了一套餐具和陈彩舟没有正视过方进一眼外。

晚餐有条不紊地结束,方进发觉这似乎并无多大不同,起身想结账时,服务员理所当然地略过他,陈彩舟刷了卡。

陈彩舟对着卡上一闪而过的余额,蹙蹙眉。方进解释:“我的稿费打在你卡上了。”

陈彩舟低头表示听见,轻盈地一提手提包,离开了餐厅,将方进甩在她的身后。

“等一下我啊。”方进急忙吞下自己点的冰淇淋,匆忙跟上。

太阳已经完全落下,星星却尚未闪起,两人就如此一前一后地走着。

方进跟在她的身后,仍像曾经般不知疲倦地问着:“吃那么少会不会饿啊?现在是要再逛逛还是直接回家?要不要跟星河说声?”

陈彩舟走在前面,低着头划着手机,忽然转身停步,吓得方进急忙停下来,不管是步子还是碎碎念。

“怎么了?”还是他先问道。

“你已经死了。不要再来影响我好吗?”陈彩舟眼色如积霜多年却未结冰的水一样寒冷,声音冷意更甚。

说完,回身离开,将方进留在原地。

方进第一次感到无力,具体说是死后第一次感到无力。但无论如何无力,也不好让一个姑娘在夜晚独自上街,于是很自然地决定偷偷跟着陈彩舟,并忽略掉刚刚她拭眼角的动作。

 

方进尾随着陈彩舟,尾随得正大光明,因为已经去世这一点让他并不用花什么精力去解释为什么要跟着一个女孩,虽说他有充足的理由,但他懒得解释。

陈彩舟步履熟练地拐过几个路口,到达一家门外霓虹灯缺了一角的酒吧。方进跟在她背后,对酒吧招牌上“山”字缺的一横眯了眯眼,也走了进去。

陈彩舟背对着他坐在吧台,却依然优雅地并着双膝坐着,没有跷二郎腿或是这里的客人会做的一些更不雅的姿势。

方进挑了一张黑暗中的桌子,就算陈彩舟回头也很难发现他,他却可以注意到她那儿的动静。

很正常的,四周的服务生没有欲望也没有义务来服务这一位已死之人,方进打个哈欠,看向吧台的方向,不打算计较这些。

陈彩舟抬抬手,对认识的调酒师道:“嘉禾呢?”

那个叫夏旱旱的调酒师方进也认识,方进生前和彩舟来这里时总爱叫她“憨憨”,她也是较早知道方进闻酒气就会醉的人之一,所以两人来时她都会先给方进倒上一杯柠檬水,再问彩舟需要什么。

轻笑一下,方进使劲示意服务生,好不容易在他提醒自己存在状态前要了一杯柠檬水,继续听着对话。

夏旱旱耷拉着愁苦的眉,见着是陈彩舟,终于扬了一点上去:“嘉禾啊,她找着工作了,不用再呆这儿了。”

陈彩舟点点头,夏旱旱自顾自地继续说:“就是说她到金鸡湖那里的酒吧了,还是正式的,不是以前那种临时工性质……啊,抱歉……”

她突然想起什么,脸上的小雀斑也同样少了些光亮:“对不起,节哀啊……”

陈彩舟神色没有波动,点点头算是回应,倒是方进很好奇,明明不是很熟,为什么这姑娘会知道自己死了这件事。

夏旱旱见陈彩舟神色如常,想起自己的工作,刚打算问陈彩舟要喝点什么,陈彩舟身边出现一名男子,礼貌地问她:“这位小姐,我能请你喝一杯吗?”

方进饶有兴趣地看着这幅场景,推演出下一幕要么是平静地拒绝,要么是拒绝完了以后用不翻书都不知道的典故骂人,方进倒是有段时间没挑战自己的典故储备了,隐隐有些兴奋。

但陈彩舟说:“好啊。”

方进看不见她的表情,上扬的音尾听得一清二楚。面无表情地准备起身让那名男子的脸上出现柠檬片,身上留下柠檬水。

很自然地联系到了自己的存在状态,捏着玻璃杯泛白的指节逐渐回到常有的颜色。

结婚了也不能让人家守寡,况且没结婚,自己就死了。

他咳了两声,继续听着。

男子转头向夏旱旱道:“金汤力。”却被陈彩舟制止。

男子疑惑地看向陈彩舟,陈彩舟说道:“两杯三驾马车,红牌。”

然后转头对男子笑笑,道:“我请。”

男子释然地笑了,方进喝完了杯中的柠檬水,示意服务生再倒一杯。

他看着男子的背影,结合方才的行为,与自己比对一下,联系陈彩舟的风格喜好,得出她就算和沈星河跑到挪威结婚都不会与这个男的有任何关系。

但自己死了,对别人有什么影响,谁知道呢。

夏旱旱调酒的质量确实不算优秀,不说伍嘉禾,连方进闲着三个月一曝十寒的学都能不相上下,只能说明她留在店里是因为她调的最快。

别人只是给方进倒满柠檬水的功夫,两杯酒便端在坐在吧台的两人面前。

男子端起杯,与陈彩舟的碰碰,抿了一小口,陡然变色。陈彩舟像是没见着,依然挂着笑,简单地将杯中液体一饮而尽,看着男子。

男子咬牙,将酒喝完,掩着嘴等着刺激退去,脑中已染上些混沌。方想开口,陈彩舟转头对夏旱旱道:“再来两杯cowboy,苏格兰威士忌基酒。”

夏旱旱无情地瞟眼男子,转身找酒。那名男子没有再下一个动作,转身便离开。

男子起身的瞬间,陈彩舟挂着的笑容便消散,方进杯中的柠檬水少了三分之一。

夏旱旱抱着纯牛奶的盒子,询问地看着陈彩舟,陈彩舟点头,示意她继续。

见过陈彩舟喝酒的人根本不会担心她酒量的问题,询问主要是人都走了,是否需要接着花这个钱。

陈彩舟喝完一杯,盯着另一个杯子中乳白色的酒液,不语。

酒吧中的灯光闪着,又灭去,过了会儿又摇摇欲坠地亮起。良久,她举杯喝完了剩下的酒,左手托着腮,仍是盯着已经空掉的酒杯无语。

方进突然注意到,陈彩舟的肩抽了一下。

起身,快步赶在她的脸砸到桌面之前,温柔扶住她的面颊。

陈彩舟面色剔红,长长眼睫下闪着迷离,口中喃喃地重复着什么音节。

这是方进第一次看见陈彩舟喝醉,不仅没有达到沈星河说的一小时一升纯酒精,甚至没有先前带着他与星河喝酒的时候喝得多。

他问向夏旱旱:“多少钱?别说什么我死了。”

夏旱旱算完,报出数,方进翻翻身上,用现金结完账,将彩舟挂在了自己身上,离开了酒吧。

 

陈彩舟醉的路都走不动了,方进抬手看看表,这个时间段地铁早停了,出租车也不见得会有,幸好离自己租的房子只有几分钟的路,决定先将陈彩舟带回到自己家,明早再送回去。

方进给沈星河发了个消息解释了一下,便找了处台阶,自己站在台阶下,半蹲背起了陈彩舟,一步步走回家中。

晚风给陈彩舟的脸降了些温,方进感受着触觉上的柔软,加上体力消耗,脸上温度升得更快。

陈彩舟的碎语因为贴的极近或是清醒了些许,方进逐渐听出了个别字,却无法成篇。

月上树梢,方进总算是将陈彩舟背到了自家楼下,仰头望望五楼,顾不上抹汗,咳嗽一声便走了上去。

刚踏上第一级台阶,背上的陈彩舟似乎因为颠簸,轻哼了一声,拾回了些许清醒。

方进还未开口说些什么,陈彩舟上腹一阵痉挛,她“哇”了一声,一团散发着柑橘、牛奶当然还有酒精异味的青黄色糊状物,顺着方进的上衣滑到了地面上。

方进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走上台阶。幸好一直到家门口,陈彩舟都没有再吐。

回到家,方进摸着黑扶着陈彩舟进了卫生间,再将屋里的灯打开,顺手将脏了的上衣丢进洗衣机里。

卫生间又传来几声女孩呕吐的声音,方进走进卫生间,不动声色地按动马桶,然后扶起女孩,轻轻搂着,温柔地抚着女孩的背。

陈彩舟在方进怀抱中,顺着他的轻抚,将最后一点食物残渣和胃酸留在了方进的背上。

她倚在方进颈窝,断字连成了篇。

声音重新变得憔悴沙哑,她哭着:“方进,你为什么死了啊……”

方进没有说话,只是听着,感受着背上传来的热量逐渐转为湿冷。

陈彩舟还在哭:“你要是在……那个男的也不会来……我也不会醉……我没醉!

“你死了谁把我带回家……谁娶我,我好想和你要个女儿……一个不够的……我想和你生好多……

“方进你他妈为什么要死啊……为什么他妈想死啊……不要我了吗……你活着好不好……”

方进环在她肩上的力量渐大,陈彩舟的声音却小下去,变成了原先均匀的呼吸。

许久,方进被激起的心缓缓平静,将陈彩舟抱到自己的床上,脱掉了她的衣服,留着内衣用毛巾将她仔细擦过一遍,给她套上一件留在了他家的睡衣,又替她拉上了被子。

陈彩舟那里处理完了,方进将又被她吐过的内衣也丢进了洗衣机,看着脏乱的房间,叹口气。

他将房间理整齐,又套了件衣服,拎着三袋垃圾下楼扔掉。

月光洒在他的手心,他举起手对着月亮,光线并不能穿过他的手。回头看看,影子确实也在身后,他又叹一口气。

自己怎么死了。

他瞥见了三楼的窗户中探出一个脑袋,正盯着他看。

方进对着那个脸上满是痘痘的男孩,眯眯眼。他记得这个男孩,似乎因为智障,作息时间相当不稳定,在一天凌晨三点敲了整栋楼的门以后,被一直锁在家里。

他问那个男孩:“好看吗?”

男孩满脸平静,像是没傻一样回他:“不好看。”

方进扬眉,又问道:“不好看你看什么?”

男孩唇边挂下一滩水:“死人有什么好看的。”说完,急急跑回了屋内,不知去干些什么。

方进想了想,觉得傻子才打机锋,决定回家。

简单冲洗了一下,回到卧室,看着侧卧在床上的陈彩舟,听着稳然不乱的呼吸,他心中突然闪过一个词。

红粉白骨。

他最讨厌的就是白骨观,面前的姑娘应该是红粉里最红的那个,但此时他已然算是白骨。

他仰躺在陈彩舟身边,想着:这都是什么事啊。

 

睁眼,与昨天一样。

方进擦擦脸,陈彩舟已不在身边。他有点担心陈彩舟,随即看见了床头柜上留的一张便签。

走了。谢谢。

方进笑笑,给死人留便签,且不说意义一类无趣的事,这个行为本身就格外怪异。但他终究还是感动了。

昨晚她被脱下的衣服已经带走,方进看眼衣柜,惊讶地发现那个姑娘还带走了之前给她买的潜水服。

多半是瘾回来了。方进微笑着,不用找也知道给她准备的那些潜水设备已经被全部拿走了。

懒懒地伸了个懒腰,昨晚晚饭让他不需要很早吃饭,于是他决定下楼走走。

走过不知多久,白绫突兀的竖在地上。方进有些疑惑。

走近后,他看见许多头上缠着白巾的人坐在了地上哭。他意识到,原来是有人死了。

顿时他对那个刚去世的人有了许多好感,但那人的面容被锁在了棺材里,他没办法看见。

无所谓,他耸耸肩,拨开正在哭号的孝子孝女,坐在了棺材上。

为首的那个男人忍不住问:“你干什么?”

方进很自然答:“我也死了。”

男人想想也有道理,便坐回一旁继续唉声落泪。

过会儿,众人开始烧纸钱,烧出的青烟袅袅向上,让方进打了几个喷嚏。他也挺想烧几刀纸,就算是给自己,但想着给自己烧纸总是不妥,遂打消了这个想法。

忽的,一声唢呐响起,似要切开青烟扎进天上,方进顿时一振。

随着这声唢呐,棺材边上的男女哭声更甚,痛意更甚。

方进饶有兴趣地坐在棺材上,双脚一晃一晃,似乎腾着流淌着的烟雾,飘向青天。

 


文:承天



ft


承天:传统,我写的什么垃圾玩意儿。

这周刚好听见个老师说,无论多么喜欢一个作家,尽量还是不要去读他的文集,因为无论是那个作家,都还是会有重复自己的行为。

深以为然。

直到本文我自己写的文字不算很多,但已经隐隐有了在表达上按一些自己的习惯用词和写作,以后试试能不能改。

希望在想表达的意思或其他什么上没有重复自己,嗯。

哦,我说让方进死他就得死,现在一整篇下来他从头死到尾,各位放心,他还有一篇得死,青衣道人都救不回来的程度。

好吧青衣道人还是能救回来的,就看他想不想救了,跟方进彩舟他们不一样,那道士我真动不了,老是在一些地方出现又很奇怪的消失什么的。

本文和去年的两篇属于一个衔接关系,不过不衔接问题也不是很大,对的。

顺着这样写完感觉不错,和去年这会儿的《潜》一样,应该也是一篇可以说明现阶段风格与水平的东西。

还行还行。

哦,昨天开始写,今天一看怎么是中元节?赶完赶完(笑)

不过编辑发出来可能就得迟上一会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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