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涌入眼前的是一片华丽过头的赤色，仿佛饱吸了鲜血——但或许那就是血的颜色。当尤看着红精灵还没开口便以狼狈的姿态竖直下坠，在地上瘫软后慢慢蜷成一团。两只角，左边的断了一节，随着狰狞的呼吸，在发丝间微微伸缩，缠住了发根。
尤绝非是没有招待客人的心情。
但是异族的气息太过强烈。
断角太过不详。这不该是鲜艳的火精灵该有的。
恶魔的象征，噩梦的起始。就算如今的大陆已经打起了开放包容的名号，古籍中所记载的血腥仍旧是尤根深蒂固的判断标准。
杂种。
尤一开始感受到的精灵的魔力波动不是误判。两种血液在这具破损的躯体里争吵。
或许用战事来形容更为贴切。
种族间的矛盾总有激化和崩溃的方式，要用牺牲这样崇高的字眼来描绘。
太破败了。
红精灵在听到尤喉咙里的叹息后将身子缩得更紧了一些。它睁开了眼睛。
同样是赤红的颜色，情绪翻滚不定。但是尤却能感受到其中最明显的——它在威胁，试图让对方颤抖着后退，并在同时以近乎等同的恐惧发出哀求，希望那双绿色眼睛的主人能赐予它吹开疤痕的清风和来自森林的干柴。
在混合后，尤断定它是茫然的。它并不清楚自己是想要活下去，还是壮丽地燃烧为灰烬，在尤心爱的树屋的内壁上留下灼痕。
它重新闭上了眼睛，似乎不打算再动了。
天秤与权杖与审判的利刃，此刻代替了魔方，诠释着尤的权利和职责。
尤左手的大拇指无意识地从外侧磨蹭过剩下四根手指的第一个指节处外突的骨骼。他不是神明的信徒，他相信的是记忆与知识。或许是红精灵的脆弱配上不纯的血统，它焕发出的火焰的气息，不够炽烈，反而勾起了他关于《萤》的回忆。
有什么东西驱动着他向前伸出手，试图描摹火精灵呼吸的线条。
在他触摸到那开裂的、渗着血色的皮肤时，出走的灵魂的轨迹骤然清晰，他仿佛能感受到这只精灵莫名的虔诚，安然的跪坐，摩擦的指腹。
没有理由，也只是杂种的血无论以何种方式解除到这间树屋，他都会觉得麻烦。
红精灵沉睡在了那双萤绿的瞳孔中。
尤那晚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他再次见到了那只火精灵。头发的颜色没有那么深，迎着从树的窗口泻进的凉风，像一面被扯下的新鲜的旗招摇着。
它说：“累了~你每天看这么久的书，真的不会厌吗？而且你最喜欢的那两位，不见得有多少生命的乐观情怀，对吧？你每天都缩在人们看不见的地方……这样下去，真的不会腻吗？”
你没有发出声音，不仅是因为你根本没办法说话。显示屏，传统地写点字，或是“嗯嗯”两声，你明明有很多方式去回应这只愚蠢的精灵，可是你只是保持沉默，保持你惯有的静止。或许是因为你发自内心地认为，它根本就不是在对你说话。它的脸朝着风的来处，尽情吮吸着空气的透彻。它薄薄的皮肤下，血液吸饱了燃烧的动力。只要从那间小小的窗口中越出，它就能点亮半边的天空，带来灾难也好，美景也好，都依存于它的愿望。
可能是因为你真的毫无动静，它转过来了，脸上没带笑，就那样看着你。
“你已经疲倦了。”不甚铿锵，但显然是定论。
你摇了摇头。那时不知道为什们，你突然忘记了去探测它的心情。这件事对于你而言，和呼吸一样平常。可此刻你却遗忘了去打探和揣测，选择了屏蔽。你是渴望在你们之间竖起一道厚帐，远离它传来的声音，和它呼吸透下的热度。
你继续摇头，双手捧住自己的脸，遮住眼睛。
你当然没有哭泣的理由，你当然也没有哭。只是眼眶被火焰的冲动所灼痛，你得闭上它们，好好休息。
然后你前往下一个梦境，那里没有红精灵，没有活的红精灵。你确信自己在三天前将它埋葬。它的死因很蹊跷，或者说更像自杀。它那么喜欢流通的空气，却把自己闷在黑暗、封闭的内室。它拒绝从树壁里榨取汁液，只是享受它的荫蔽。于是最后，没有伤痕，没有烧成湮灰。它完完整整地躺在那儿。等待你将它安葬。
那么这一次呢，它会不会当着你的面从发丝开始燃烧，血肉模糊，然后剩下骨架，在你反应过来之前骨架也崩塌，碎成细末。你突然感到一阵害怕，然后睁开了眼睛。
红精灵还活着。昨天你给它冲洗了伤口，还有头发。那顶红发在你的第五次冲洗的时候，终于完全褪掉了干涸的血块，但是显得毛躁，干枯。像是没有力气。
想远了。
但它的确还活着。
你能听见它纠结的心情……准确来说是为此不断波动的魔力。
尤觉得自己发疯了——他几乎是毫无犹豫地走到窗前，掐了个咒，卸下封死的木条，再顺力向外一推。
尤背过身，甩开的长袍对上涌进来的气流，一下子被胀得更大，像一双破损的黄褐色双翼，遮蔽着拥有它的主人。
尤不用摄食，而无论是精灵，还是那些长角的种族，挨饿的能力也出奇地好。他并不想准备些麻烦的食物，作为交换，流通的空气。它应该很喜欢。他是这样想的。
而他也能感受到红精灵瞬间的明媚，和旋即收敛好的情绪。
从清晨到傍晚，他们就一直那样……在那儿呆着。尤坐在角落里看他的书，红精灵则躺在新铺的白色被单上，背对着窗口，轻轻地呼吸着。
直到傍晚，图书馆闭馆。尤才站起身。魔方在他的手中悬浮着，轻轻一转。
放在他脚边的书忽得消失。而图书馆里因为淘气或是年轻过头的小精灵走丢的书，全部安睡在了原位。
而也正是在他专注的那一瞬间，合目，再睁开，屋内已只剩他的存在。那些细微的情绪仿佛趁着魔方的一扭，一同回到了它理应存在的地方。但是尤不知道它去了哪。
他看着大开的窗户。想着要不要合上。
但是红精灵残留的气息顺着风在他的笔尖上烙下脆弱的一吻。
于是他确定，他们还会再见。
于是那扇窗户没再用加印封上，浅浅地合了，以遮夜风寒。
文：阿栗
04/交换：图书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