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味去哪了

嘎德:
新年的酒桌上我们总能看到长辈们高谈阔论、指点江山,而不抽烟不喝酒的小孩或青年,则放下筷子,埋头于手机里的网络世界。一边是老人们对年味失尽的愤慨,言语中夹杂对年轻人不知福的斥责和维护所谓传统文化而燃起的自豪感,一旁的年轻人往往无言已对,双目凝神上留有一丝无奈。

大家都清楚社会存在决定社会意识,社会文化是社会意识的一部分。然而社会意识具有相对独立性,这表明当代的文化习俗可能与现实实际相矛盾。改革开放四十年,中国社会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人们对事物的认知甚至追不上事物变化的速度。

讨论年味的问题,应当回到春节的本质,甚至是中国传统节日的本质——团圆与快乐。团圆的单位是家族,而维系家族的纽带是长辈、是祖先、是血浓于水的联结。在封建时期的小农社会中,百姓们结束一年的劳作,在新春二十来天的假期中,享受与家人聊天的喜悦,享受劳作之后彻底的放松。大,就没有真正的春节。受工业化、市场化、城镇化和信息化等结构性外力的推拉,原先以家族为单位的生活、交往方式,尤其是精神文化生活等各个领域超越血缘共同体限制。一方面,家准备丰厚的晚餐是为了更好地享受和睦温馨的气氛,各式各样的春节活动是为了假期里的娱乐。这些传统习俗服务于那个时代的社会现实。

中国没有政教合一的历史,甚至没有固定的宗教传统,我们的信仰便是祖先。春节,每个人回到家中团聚,甚至催债的人都不会上门,因为这个节日代表着根和灵魂的归属,祖先是中国人的朝圣。包括清明节——礼敬祖先、慎终追远,更加表达出对祖先的崇拜。

显然,这是以家族聚居为典型的农耕文化,没有家族,没有祖辈祖先的共同记忆建立在熟人社会和封闭地缘的家族有机团体日益受到严重挑战,因为人员流动导致人的社交圈与思维意识大相径庭,使得家族内部的联系逐渐减少。一方面,随着科技发展,文化生活不断丰富和更新,人们的交往交流有更加多样的形式。同时,个体逐渐脱离出家族,形成以个人为单位的社会结点来联结不同人际关系。

因此,时代的发展把社会组成不断拆分,大家族消散了,祖先崇拜的意识形态模糊了,春节的假期慢慢变成了一次普通寻常的假期。

然而当下春节的矛盾来自于长辈与年轻人之间——前者对维护传统春节习俗的要求与对当下文化的漠视同后者对传统形式的厌倦之间的矛盾。21世纪初的春节大部分是由50和60年代的人操办,在那个信息相对闭塞、文化水平较低且没有计划生育的年代,大部分家族仍然保持活力。长辈们在日常生活中相互走动,而兄弟姐妹也在儿时的往来中培养深厚的感情,在那个朴素单纯的时期,人的情感也是纯粹而稚嫩的,这样的人际关系是理想的,是符合传统春节文化的。

然而社会在发展中慢慢改变,即使物质条件改善了,并不代表生活压力的减小。当老人们感叹城市基础建设的日新月异,责骂年轻人不懂感恩的时候,他们并没有意识到,中国是通过tu地cai政、提高底价来获得融入市场、大规模城市化建设的资本,于是房价像座大山压倒了年轻人;当老人们责怪小孩的成绩排名不理想时,他们不会考虑全国的孩子都挤上了高考的独木桥,甚至有些省份恶性集中教育资源,若干超级中学的背后夺走了不少走出大山的机会;他们也很难认识到,在中国真正实现产业升级之前,劳dongFA很难真正偏向劳动者,在996、007的浪潮中,年轻人又有什么选择的余地呢?彷徨罢了、迷惘罢了……网络世界里,人们能结识到四海八荒的朋友,能纵观世界面貌,又为何要局限于小小的家族?在学业、工作的高压下,面对未曾相识的面孔,面对那些冷嘲热讽、居高临下的炫耀摆谱中,年轻人为何要墨守成规,为那些未成文的“规矩”忍气吞声?在这样的矛盾之下,春节渐渐失去了快乐的本质,它终将随着老一辈人的逝去而埋入尘土。

社会的变化需要人们适应,更要人民不断改造社会现状使其适应生活需求。年味的流失是传统春节的逝去,是家族时代的落幕,是一个新兴文化的转折点,长辈们的感叹中,更多的是一种无力和疑惑。当代青年人有独特的生活特点,在网络中,全国各地的人可以在线上晚会中共享假期的愉悦,通过弹幕分享自己的头脑风暴;人们更加自由,能与自己的好友谈笑风生、相聚饭桌,而不只是与互不相识的亲戚吃饭。

社会中坚们将传统文化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的旗帜插遍接头,当然近些年我们也能看到越来越多的传统舞蹈作品与现代元素结合,缔造历史与科技的交叉美感;2022春晚中的武术表演利用全新表现形式夺得观众的好评。然而矫枉过正未必是坏事,大多数人更多在维护老旧的传统文化,试图将中国的戏剧或其他鲜为人知的事物传播到海外,然而这些表演形式都得不到国人的追捧又怎能吸引世界。民族的,便是世界的,中华民族积淀着几千年的文化底蕴,时至今日,我们的情感、我们的为人处世依旧共鸣于祖先留下的记忆之中,发展现代流行文化才是文化发展的正道。说到美国,普通人最熟悉的很难是它们的建国历史、嬉皮士文化,而是耐克阿迪、肯德基麦当劳、好莱坞一类涉及吃喝玩乐的流行文化。或者,我们可以思考是李小龙的电影让西方世界认识到中国武术、中国精神,还是中国的内在先吸引了世界的眼球。

年味走了,迎接了新文化的到来,当代年轻人浸润在清醒、叛逆、富有反抗精神、充满阳光的文化生活里,在社会压力下潜藏着无限的想象力与创造力。这是文化发展的重要动力之一,是与传统文化同等重要的精神源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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